鹿小啾

小短篇，随意一看~

王源跟家里搬了三个村子才定下来。

这个村子里并不全都是本地人，附近处做买卖的也好，逃荒的也好，还有像王源家这样，之前家里得了天灾躲出来的，他们这样的人占了村子里的一半。

没到农忙的时候，王源也没什么事做，他的双胞胎哥哥就比他大一分钟，但是个头足足高了大半头，平时也不爱搭理他，王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个草垛发呆。

有一天他听到有人说，有个去国外上学念书的学生回来了，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还有些屁孩子，都去人家家里看。

王源也去了，但是他没凑上去，就站在人门口往里瞧。陈大婶家的儿子说那个人是从什么发国还是罚国回来的，王源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，就觉得这人看着跟自己，跟陈大婶家的儿子，跟村支书，跟自己，都不一样。 

回到家，王源从他妈那里知道，这人叫王俊凯。

王源没怎么再去草垛那发呆，他把压箱子底的，过年才会浆洗一遍穿出来的衬衣倒腾换上，他妈看见了直骂他，王源不听，两步跨出门。

王俊凯家跟王源家离得不远，王源去他家门口，就站在门坎，也不进去，倚着大门看王俊凯打水，看他翻葡萄架，看他喂狗，一直看到饭点儿再回家。

凉风一起就到了秋，入秋地里开始热闹了，王源每天跟爸妈天不亮就下地，一直到太阳落了坡才回。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跑到王俊凯家地里头去，在田埂上找了棵树，扒在树后面看。 
王俊凯没出国以前在家没做过活，地里的家伙什用的不顺手，干起活力不从心，动作还别扭。做多少活都是要算工分的，他的做不了，就得落在家里人身上。 
王源想帮他，开始还不敢过去，后来学大胆了，走过去也不说话，夺过王俊凯手里的家伙什就开始侍弄地，弄完了还是一声不吭，再跑回自己家地里。 

这么下去了好几天，王俊凯忍不住了。

他一早就知道王源老去他家偷着看他。

他妈说这孩子在胎里的时候被同胞的哥哥把营养都抢去了，生下来以后就又瘦又小，现在十六七了，看着还跟十三四的小孩似的。而且他还有个毛病，有时候脑子会反轴，撒癔症。 
王俊凯怕吓着他，再把他的病招出来，就一直装不知道王源偷看他。 
 
王源干活手脚特别利索，做完活就跑，王俊凯每次想跟他说句话都插不上嘴。后来王俊凯想了个法子，装着手被锄头磨破了，等王源过来的时候，他手一伸，说你看，我也不会使这些东西，你教教我吧，不然还得磨破了。你教我，我送你巧克力。 
王源没见过巧克力，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，但是王俊凯说让他教，王源想了想，就认认真真开始教。王俊凯为了套他说几个字，故意一会儿说好难，学不会，一会儿又说，我忘了。一来二去，王源再耐心的脾气也不好忍了。 

他抬腿踢了王俊凯一脚，在王俊凯愣怔的时候他开口说话了。

王源说，巧克力给我。

王俊凯照他说的，掏出巧克力给了。王源看了几眼，跟王俊凯说，你赶紧学会用锄头，学会了我给你巧克力。 
王俊凯心想，这孩子可不得了，哪像个脑子里有点毛病的，这不是精的很。 
 
当晚王俊凯一家坐在天井里吃饭，没吃一半就听见有人砸大门，接着王源爸妈进来了，着急忙慌的问有没有见过王源。 

王俊凯一听饭也不吃了，扔了筷子就跟着王源爸妈出去找人。

王源他妈说， 王源每次跑的地方都不一样，有一回找了三天两夜在镇子上才找到的。这么一听，王俊凯也不知道往哪里找了，干脆走到哪儿算哪。 

一找就找到后半夜，山头寻了两个，天已经翻了鱼肚白。王俊凯拽着树枝子爬一个小坡的时候，好像听见有人唱歌。白天他刚听了王源声音，感觉唱歌的挺像，就顺着去找，果然是王源。

王俊凯找过去的时候王源正趴在树上，王源嘴里唱的什么他也没心思细听了，赶紧过去喊人下来。结果王源一看见他，开心的不得了，直接就从树上往下跳。王俊凯一看事不好，一步跨过去伸开胳膊接。人是接住了，但是接住以后马上俩人就稀里哗啦滚了下坡去。 

王源受了点皮外伤，王俊凯胳膊给骨折了。

伤筋动骨一百天，骨折了是没法出门的，王源还跟以前一样偷着去王俊凯门口看他，王俊凯瞧见他了，不再当看不见，招招手让他进去。 

王源白天要在地里忙，忙完了才能到王俊凯家。在屋里无聊，俩人就并排坐天井的台阶上，看星星一闪一闪的亮，看萤火虫一点一点的飞。

王俊凯问王源，你那天在树上唱的什么歌？听着挺好听。 

王源说是我们家里的歌，你们这里的人听不懂。

王俊凯说那唱的是啥意思？

王源说，唱的是，郎啊郎，好比天上的白云淌。

王俊凯不知道王源哪里来的精神，白天在地里累一天，晚上还能跟他熬那么晚，他困了王源都还不困。
你看那里边的鱼，王俊凯指着天井里的池子说，鱼跳起来扑水扑三下，你就睡觉了好不？

王源老老实实听他的话，认真看池子里的鱼。

月光莹莹的，照在水池上一漾一漾，等鱼翻腾着扑了三次水，王源就倚着王俊凯没受伤的那条胳膊睡着了。 
 
王俊凯有点纳闷王源为什么每次撒癔症都往不同的地方跑，后来慢慢搞清楚了，原来村里几个混账孩子每次都趁王源犯毛病的时候去欺负他，搞得他害怕的不得了，只能每次都去不同的地方，不然就会被找到。 
弄明白以后，王俊凯没管自己还吊着绷带，偷着把那些混账孩子找出来，一个个收拾了一顿。 

往后王源撒癔症的时候，再也没跑丢过。

 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，村子里的人慢慢地少了起来，各家各户都走出去谋生路。 
王俊凯他爸的生意越做越大，也准备去城里了。走之前王俊凯想跟王源道个别，但是车开得急，除了他们家还要去别的地方拉人。王俊凯上车以后想下去找王源，车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，带着他和一车人，一车行李，越走越远。 

王源像往常一样晚上去找王俊凯，去了他家以后发现门关着，敲也敲不开，就回家问他爸妈。他爸妈说王俊凯一家下午就走了，进城了，再也不这个小地方了。

当晚王源又跑丢了。

他爸妈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，他根本没有跑远，就在王俊凯家里。 
门锁着他就翻墙进去，坐在天井里等王俊凯，但是王俊凯跟他说过，池子里的鱼扑三下水，他就该睡觉了。 
他爸妈找到他的时候，王源已经趴在台阶上睡着了。月亮莹莹还是地挂在天上，萤火虫少了很多。 
 
又过了一个秋，村子里省下的不多的人相继发了热病，王源爸妈没躲过，也染上了，没过完秋就都走了。 

送走了爸妈，王源站在麦子地里，看着一片一片参差不齐的麦子，风一吹，麦浪翻滚，好像这个秋天没个尽头一样。

 
大哥在几个月前娶了老婆，大嫂本就嫌弃他家里穷，爸妈一死，剩下个弟弟，王源成了她眼里的一个拖油瓶，一根刺。 
她偷偷的把王源的东西收拾了收拾——全部东西包起来都没个几个月的猫沉——半夜塞给王源让他该干嘛干嘛去。 

王源知道大嫂不喜欢他，也没反抗，拿着东西就走了。

第二天他大哥醒了问王源去哪里了，他嫂子说，这谁知道，这个脑子不好使的，谁知道半夜又野到哪了，找都没处找。 
他哥从鼻子里出气，说，真会挑时候，这时候跑了地里麦子都没人割了。 
 
王源以前没读过书，手上也没什么技术，出来以后在县城晃了两天，实在饿的不行了，在一个饭店里求着老板给了他碗面条吃。 

老板问他有没有什么会的，他说没有。

老板说听你口音像xx地方的人，会唱你们那里的歌不？王源说会。 
饭店的生意很不错，王源暂时在后院杂货间住下了，来吃饭的有人要听歌，他就唱给人家听，没有就在后厨帮忙干杂活。 
镇子上正时兴开歌舞厅，有个老板来饭店吃饭，觉得王源嗓子好，就让他来自己舞厅里唱歌。 

王源不认字，学那些流行歌费了点力气，老板还让他学外国话的，他也下功夫学了。

就这么饭店舞厅来回跑，干了几年以后王源也攒了些钱。饭店老板是个好心的，听王源说想自己开个小茶馆，二话没说就答应帮他找房子，找装修。 
等茶楼装好，王源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瘦瘦小小，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孩，穿上西装也是个帅气精神的年轻人。 
只是撒癔症的毛病治不好，每次犯病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 
 
茶楼开起来了，生意还不错，王源学着人家，在自己店门口也放了两个音响，不光放时兴的歌，还有他家乡的歌。 
有一天服务员跑过来问王源，说店里来了个人，一进来就问你们老板是不是xx地方的人。 

王源下楼，在屏风后面偷偷看。

店里坐了个年轻男人，西装领带，身上看着比以前结实了，模样也比以前更好看了。 

男人手上还带着一块表，右手无名指有个戒指。

王源在屏风后看了好一阵子，他都没有发现。

 
王源把服务员叫过来，说，你跟那个人说，这里没有xx地方的人，也没见过。 
服务员照着跟那个人说了，王源看他先是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色，紧接着接了个电话，就又恢复满脸笑意，拎着包脚步轻快走出了店里。 

王源跟服务员说，今天的客人都免单吧，不收钱了，你们也早下班早点回家。服务员开心的说为啥啊老板？

他说，没啥，今天我高兴，然后回了楼上房间里。

没一会儿里面响起了唱歌的声音，服务员知道自己老板癔症又犯了，就随他去。

王源回到房间里，晃着脑袋哼着歌，打开衣柜，把那件压在箱子最底下，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拿出来换上。 
衣服有点过小，他穿了一会儿就脱了下来。院子紧挨房间外有个池塘，里面养着鱼，在听到了三声扑水声后，王源放好衣服就去睡了。 

一睡下就做起了梦，梦里还是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，他身边坐着的人手上缠着白色绷带，问他歌的意思是什么。

他说，意思是，郎啊郎，好比天上的白云淌啊，淌过山淌过河，还淌进有人的心里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