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小啾

十。冒蓝火的加特林

学校规定周末的下午就要返校，等都稍微凉快点儿，几个男孩子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。

王源嘱咐好王俊凯让他下午早点儿到，虽然没说原因，王俊凯也知道王源搞什么幺蛾子。

“你昨天一天在家是不是一个字儿没动？”王俊凯说。

“动了！”王源替自己辩解。

王俊凯了然：“就把卷子上写了名字是吗？”

王源不卑不亢的承认了，“写了十二个，挺累。”

王俊凯搜肠刮肚找不到能形容这位大仙的词儿，看王源的脸看了半天，憋出一句：“那还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如王源所愿，下午王俊凯早早的就到了教室，但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在补作业的同学，某个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早点到的人，王俊凯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半片。

闲着也是闲着，王俊凯找出习题来，边做边等人。

旁边有两个女生在讨论想上什么大学，叽叽喳喳的，大体是在约着想要考同一个学校，但是又各自担心成绩问题。

王俊凯听了几耳朵，听见她们讨论是本省的A大。

A大往年分数线说高不高说低不低，属于尖子生当后路，中等生当目标的一个学校。往年考这所学校的，也是本省学生比重比较大，毕竟离家近，而且学校各方面条件还很不错。

这两个女生王俊凯不熟——事实上他跟班上没几个熟的——但是略微有点印象，成绩属于班上中等偏上一点的地方，跟王源差不多。

王俊凯手里的笔一滞。

他还从来没问过王源想考什么学校。

王俊凯换了本书，摊开放在桌子上却看不到心里，脑子里净是这件事。

王源要考什么学校？

是留在省内还是去别的地方？

他是不是又要离开自己了？

离开？

消失很久的慌乱感重新席卷而来，王俊凯皱紧了眉。

上了初中跟王源分开后，他有时候会偷偷跑回来，站在王源家楼下，一呆就是一下午，就算不知道王源在不在家，他的心也能有个踏实落脚的地方。

父母离婚以后，王俊凯经常会有一种脑袋恍惚的感觉，不知道自己是谁，在哪儿，在干什么。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叶没有牵引绳的孤舟，天空灰暗无际，海水波涛汹涌，他则在其中浮浮沉沉，找不到方向。

每当这时候他就坐一两个小时的车，去找王源。这一两个小时里，离王源越近他越能平静下了，最后到了楼底下的时候，反而不需要去真正见到他了。

王源好比一座灯塔，只要灯塔在那里，能看到那一点光亮，他就不至于被打翻湮没。

后来王俊凯有过一段混乱的时期，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去找王源，到底是因为喜欢，还是仅仅为了给自己一个心理支撑。

假如只是一个心理支撑，那王源能支撑他多久？王源以后会上高中，上大学，会结婚。说不定还会离开这里，离他很远很远，远的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无法到达，远的他找不到。

那他到时候该怎么办？

王俊凯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现实，中考前几天，他近乎自虐般的给了自己一个处置——既然王源总有一天会让我看不见，那不如把这个主动权握在我自己手里。

他填的高中志愿，连奶奶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那么远。

在他心里，远一些，似乎都会回到正轨。他们本就是两条早该平行了的线。

可到那里，他没过多久就惶恐的发现，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想王源。

他算好了方式，算好了结果，唯独没有把自己能不能忍受算进去。

他开始不可抑止的，疯狂的想王源。不只满足于单单在楼下就可以，他想见到他，想触碰到他，想粗暴的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，揉进自己骨血里。

然而高中不比初中，他每个星期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，连单向回去都来不及。

于是他就在这样的煎熬中，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。

王源根本不是灯塔，而是他身体分割出去的一部分，是他的共生体。

他对王源也不是心理支撑，而是让他活下去的本能。

他以最快的速度办了退学，然后转到了王源的学校。

时隔几年，王俊凯再一次真真正正的见到王源的时候，并没有如自己所想会有多么激烈的举动。相反的，跟王源讲第一句话时，冷静的像他们早上刚见过面一样。

但在王源看不见的时候，王俊凯悄然摊开攥了很久的手心，上面赫然四个深深的指甲印，泛着紫红色，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。

王俊凯苦笑了一下，心想自己大概是有点心理扭曲了。

身边重新有了王源的存在，王俊凯不想在意其他任何人任何事，只在意王源就好了。

外人对他的评价，王俊凯多少知道些，无外乎不合群，执拗，冷漠不好说话。

可他并不怎么在乎——就算在乎也无能为力。他仅剩的与人相处的能力，都给了王源，再分不出一丁点儿给别人。

王俊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，只要王源在他身边，就没有什么不好。

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乌托邦，全然没有想过有一天绿洲会突然消失不见，他会暴露在沙漠中，风沙无孔不入，他无所遁形。

两个女孩还在热火朝天的聊天，王俊凯却在窗外投进来的温热阳光里，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。

难道他在王源身边，王源就没有离开的可能了吗？

王源仍然可以去任何地方，去他找不到的地方。

主动权从来都没有在他王俊凯手里过，打从他喜欢上王源开始，他就已经把这个权利拱手相让。

“那个，王俊凯，你以后想考哪所学校呀？”一个女孩小心又期待的看着他。

“我——”王俊凯张了张嘴，却发现嗓子干的要命。

他没有想过要考哪所学校，眼下却连随口编一个也不敢。

他怕不管说什么，都会哐当一下在他跟王源之间砸开一道裂痕，以后裂痕会成为沟壑，直至不可挽回。

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
“他成绩那么好，肯定考S大呗！”

一个声音插了进来，把王俊凯濒临崩掉的情绪拽了回来。

王源在王俊凯面前掠过，坐下后把钥匙哗啦扔进桌肚里，拍了王俊凯肩膀一把说：“我听说今年S大分数线又高了，你看到没？”

王俊凯只觉被他拍过以后，肩膀那边的半边身子都又软又酥，这时候落片叶子，他都能碎一地。

“我——”王俊凯艰难的张了张嘴，说，“没看。”

“其实也没高多少，”王源翻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试卷说，“听说到我们考的时候不会比今年高——诶卧槽我的语文卷子哪儿去了？”

王源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刨出来，稀里哗啦的翻书找卷子。

他的书包常年像阵地战场，自动笔的头，水笔的盖子，笔芯的软帽，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无辜“尸体”，全都七零八碎散落在他书包的各个角落。

王源扔了半块演算纸，一个汽水瓶盖和一张上学期的数学卷子之后，终于在英语书里翻到了他的语文卷子。

不过已经快变成咸菜干了。

他掰扯着手指头跟王俊凯说：“三张语文卷子，两张数学，两张物理，还有四张生物，来来来交出来。”样子活像进村扫荡的小日本鬼子。

王俊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，一直眼睛有点空洞的盯着王源，直到把王源盯的浑身发毛，说了句"你鬼上身了？"才动作缓慢的从自己包里把这些卷子找出来，递给王源。

接卷子的时候，王源感觉王俊凯似乎是故意攥了他的手一把，不过一堆卷子等着他做，没工夫去多想。

“你以后，想考什么学校？”头顶忽然响起来王俊凯的声音。

“我啊？”王源不假思索道：“我跟随您老人家的脚步，也考S大呗。”说完他从卷子里抬起头，讨好似的冲王俊凯露出一个笑容来，“不然到时候去哪儿抄你作业，对不？”

他这样不怎么过脑子的随口一说，到了王俊凯这里，就成了一颗定心丸。

王俊凯终于从刚才紧绷的情绪里走出来了一点，“嗯”了一声以后，转过身。

王源这时候喊住他：“你等等！”

王俊凯不明所以重新回过头来：“怎么了？”

王源“啧”了一声，端详他片刻说：“我总觉得你不大对劲儿，出什么事儿了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王俊凯恢复了他平时冷冰冰，看着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，只是跟王源说话的时候还是一贯有点慢悠悠的语调，“上午活动的太多了。”

王源挑挑眉，活动太多了？

没记错的话，上午王俊凯只下场打了一轮吧？最多再加上跑出去给他买冰。

这活动量，叫太多了？

果然小公举人设屹立不倒......

既然是累着了，那没别的办法好使，王源说：“你回过去趴会儿吧，反正今天下午都是自习。”

王俊凯点点头，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，轻声说，“好。”就转过身去，听话的趴在双臂间休息了。

王源则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摸头，有点状况外。

先是上午说他可爱，又是刚才揉头发，什么鬼......

他对着王俊凯的后背磨了磨牙，心想这人总算有不把背挺的跟穿了背背佳一样的时候了，但是自己刚才心跳好像突突了一下又是什么鬼？

就在王俊凯靠过来，抬手摸他头的时候，心脏那么一突突。

跟会冒蓝火的加特林一样，哒哒哒突突突......

杨桃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冰激凌，瞧见自己同桌眼睛直溜溜盯着他前座发愣，她过去就是一巴掌：“盯食儿呢小伙子！”

王源被她吓一跳，这回心脏是真的突突突了。他后怕地伏在桌上，凶神恶煞地说：“你神经病啊杨桃！”

只是怕吵到王俊凯休息，他声音放得很小，再凶神恶煞也煞不到哪儿去。

杨桃完全不吃他这一套，一边舔冰激凌一边伸手说：“纸巾纸巾！快滴我裆上了！”

王源对她的豪放简直叹为观止：“我跟你说实在的杨桃，我好歹是个男的，你多少注意点儿用词，淑女点儿行吗？”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纸巾，顺带还掏出了个别的东西。

杨桃抓过纸巾，疯狂的擦擦擦，总算在冰激凌滴裤子上之前控制住了局面。她咔嚓要了一口蛋筒，不解地说：“我一直以为咱俩是闺蜜啊？”

“......”王源以一个奇异的眼神看着杨桃，指指自己：“你，管比你高了大半个头，篮球队队长，一顿饭顶你三顿，站着上厕所的汉子，叫闺蜜？”

“哎你不能这么说，”杨桃纠正他，“友谊无关性别，无关身份，这是精神领域上的。精神领域，懂？”

“懂了，”王源比了个OK的手势，“我们的友谊已经崩了。”

杨桃痛心疾首：“你个负心汉！”说完她眼睛不经意一瞟，瞟到了王源桌子上一个皱巴巴的粉色东西，立马眼疾手快拿过来：“哟，情书吧？”

王源说：“你要吗？送你了。”

“人家送你的情书我要来干嘛，”杨桃兴致勃勃，“快拆开看看写了些啥？”

 

王源对情书没什么兴趣，架不住杨桃一个劲儿叽叽喳喳，伸手摸过来，漫不经心的撕信封。

在他前面始终趴着，姿势都不带换一换的王俊凯，忽然咳嗽了两声，然后换成了枕着一条胳膊侧躺的姿势。

从王源这个位置，能清晰的看到王俊凯露出的一小半侧脸。

下午的光线明亮，阳光扑在他的睫毛，鼻梁，嘴唇上，给他的轮廓渡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。

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，还是做梦梦见什么了，王俊凯轻轻皱了下眉，顺带睫毛抖了抖。这个细小的动作让王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，笼罩在王俊凯脸上的阳光，好像都变成了融化在空气里的一缸蜜。

他突然一点都不想把信封撕开了，眼前所见，比情书更值得一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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