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小啾

二十。

救护车拉着刺耳的声音渐渐驶出校园，陈雪娇倒下的地方很快被隔离了起来，大片厚厚白布铺陈在那里，生生的刺着人的眼睛。

事出突然，老师和校领导紧急地安抚起学生的情绪，学校的心理辅导师更是挨个儿教室的串。有些同学受到惊讶比较严重，出现冒冷汗和发抖状况的，都已经通知了家长过来接走。

低气压笼罩着整个校园，人人心有余悸。

这本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。

 

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叮嘱完话之后，由任课老师值班，先让大家上着自习。离开教室之前，他把王俊凯单独喊了出来。

“听张老师说，当时你是第一个冲到天台的？”

“对。”王俊凯潦草的答道。

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，医生护士把王源抬上救护车时，他就一并跟着，被老师拦了下来。

现在王源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，一想到王源是亲眼看着陈雪娇摔下去的，他就难受的发慌。

班主任多少了解王俊凯一些，知道他性格比一般的同学都稳，但说到底也是还是个才十七岁的孩子。王俊凯冲上去后会看到什么，不用猜也能知道，班主任担心会对他造成心理冲击。

“待会儿学校提前放学，你暂时先留一下吧。”班主任尽量放缓了语速跟王俊凯说，“跟心理辅导老师聊一会儿，你们都还小，碰到这种事不能不引起重视。”

“不。”王俊凯这次干脆利索地回绝了，“我等下要去医院。”

“医院？行吧，去医院找医生也一样。”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先进去吧，别有负担。”

王俊凯说的去医院，是去医院看王源的意思，不过被理解错了也无所谓，王俊凯并不想做多解释，转身回了教室。

班上同学已经陆续被家长接走了几个，基本都是靠窗坐的，当时陈雪娇坠楼时，他们看的最清楚。

下课铃一响，王俊凯马上拎着包出了教室。他脚步快的很，跟在他后面的杨桃几乎是一路小跑。

“王俊凯！”杨桃在车棚终于追上了他，气喘吁吁地说，“我跟你一块儿去！”

王俊凯看了她一眼，不置可否，只说了句：“你自己小心。”

杨桃一头雾水，直到车子骑上了路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。

王俊凯速度快的像要飞起来一样，人群里左闪右避，杨桃想要跟上他的速度简直不可能，只能一路心惊肉跳的跟在后面。

医院大厅的人非常多，王俊凯进去直冲护士台问今天下午学校送来的病人在哪儿。护士给他指了路，他跑过去，发现是普通病房的位置，揪紧的心才稍稍放松一点。

病房相对大厅要安静很多，他放慢了脚步，轻轻推门进去，发现王源的爸妈已经在里面了。

“叔叔，阿姨。”王俊凯进去后唤了一声。

听到声音，夫妻两个人一起转了头，发现是王俊凯，程眉站起身来稍微笑了一下：“是凯凯啊。”

王忡年伸手帮他把两个书包都接过来，递给他一张纸巾：“先擦擦汗。”

王俊凯草草的擦了擦，走到病床前。王源正沉沉昏睡，眉头皱起，看起来很不踏实。

“阿姨，医生怎么说的？”他问。

“说是受到惊吓了，”程眉望着王源，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，“有点应激性精神障碍。”

话音刚落，病房门响了一声，杨桃匆匆地进来，先打了个招呼，又急切的问：“王源现在是什么情况？”

程眉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，说：“医生说还得看醒了之后的情况，你们别太担心，别耽误了上学。”

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醒？”良久没出声的王俊凯终于开了口。

他想去握王源的手，但两个大人都在，这样做太冒险，只好紧紧的攥住了被子一角。

杨桃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动作，不动声色的靠近王俊凯，帮他挡住了王源爸妈的视线。

“明天差不多就会醒了，”一旁的王忡年这时出声说。他动作轻缓的拍了拍王俊凯的背，说：“能不能跟叔叔来一下？”

王俊凯差不多能猜到王忡年要跟他说什么，立刻答应了下来，飞快的扭头又看了王源一眼，转身往病房外走。

程眉很不放心的样子，有点想阻拦：“忡年，这孩子今天肯定也吓着了，你——”

“放心，”王忡年安抚她，“我有分寸。”

 

病房外偶尔有人来来往往，俩人来到了安全出口处的一个无人拐角。

王忡年先递给了王俊凯一瓶水，王俊凯接过去灌了大半杯，等他因为赶路而出的一身汗退了下去，才开口说：“叔叔那会儿听你们张老师说，当时是你及时跑上去，把王源拉回来的。”

王俊凯点了点头。

“王源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他的福气，”王忡年由衷道，“叔叔跟阿姨也非常感谢你，但同样也不希望你会因为这件事......”

“您放心，”王俊凯平静道，“我当时只顾要把王源拉回来，其他什么都没看到，不会受影响。”

在他眼里，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带给他冲击和影响了，如果有，那也只有他两个最亲的亲人，还有王源。

除此之外，其他人以及事物，于他都没有区别。

王忡年拍了拍他的胳膊：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

两人沉默片刻，王忡年再次开了口，这回明显的严肃了起来：“这件事，对整个市里影响都很大，王源又是最后一个跟那个小姑娘呆在一起的人。如果，我是说如果。”王忡年话语里带着一个父亲的恳求，“后续如果会有对王源不利的指认，叔叔希望你可以为他做个证。”

几句话让王俊凯的心里跟被刺了一下一样。

他认认真真的望着王忡年的眼睛，说：“我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了。”

王俊凯的身高跟王忡年已经相差无几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，王忡年猛然对这个看起来还有点稚气未脱的孩子又多了几分赞赏。

这份赞赏不是基于长辈对小辈，而是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信任。

王忡年一开始的担心和犹豫现在已经全然消失了，王俊凯比他想象的更加可靠。

“谢谢。”他郑重道。

 

回到病房里，杨桃跟程眉对坐着，估计刚才也聊了一些。王俊凯进来后，看了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王源一眼，转而收回视线，问杨桃：“走吗？”

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走，可王源现在还没醒，父母也都在身边，他如果一直留在这里，怎么看都会很奇怪。

“走的。”杨桃拎起了书包。

两个人跟夫妻俩道了别，一块出了医院。

 

“阿姨跟我说了点王源的症状。”杨桃叹了口气。

王俊凯脚步马上停住了：“怎么说？”

杨桃说：“他属于急性的精神创伤，醒过来以后，很可能会出现‘感情休克’的状态，谁都不愿接触，而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。”

王俊凯没出声，拳头松了又紧。

哪怕王源又摔又打，吼他也好骂他也好，都无所谓。

他独独怕王源忽视他。

或许是脸上的表情过于难看了，杨桃又说：“你别太担心啊，是你把他救下来的，而且你跟我们不一样，王源不会不理你的。”

杨桃的宽慰落在王俊凯耳朵里几乎没有用处，是他把王源救下来的不假，可他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，觉得自己在王源那里是最特别的。

尤其在这个关头，他忽然不敢去猜王源是怎么想的。

自始至终他就把主动权交在了王源手里，以前是心甘情愿，现在是心慌意乱。

王俊凯觉得再在这个问题里纠缠，就没法思考别的问题了。他努力把自己撕出来，把注意力放在别的问题上。

“天台上有没有监控器？”他问杨桃。

“应该是没有。”杨桃说。但她马上通过这个问题，联想到了某个令人急剧寒心的事，“陈雪娇跳楼怎么可能跟王源有关系！”

“我们当然知道跟他没关系，”王俊凯皱着眉说，“但陈雪娇父母那里的态度我们还不清楚，总得以防万一，先做好准备。”

杨桃承认他说的有道理，情绪慢慢冷静下来，电光石火间，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。

“......舒桐。”她讷讷道，“对，舒桐！我当时看到她是被几个保安搀扶下来的！”

“我去找她。”王俊凯当机立断，踩上车子就要走。

“别！”杨桃赶紧拉住他的胳膊，“你先冷静点，舒桐她也受到了惊吓，你现在去了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的！”

关心则乱，这个时候他完全失去了考虑别人感受的能力，经杨桃提醒过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。

王俊凯恼怒的一拳捶在了车把上。

 

回到家，奶奶意外他怎么这么早，王俊凯简单的跟奶奶说了一下情况。奶奶越听越不好受，尤其听到王源因为这事还进了医院，忙说：“我得过去看一眼去。”

王俊凯踏进家门，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缓解了过来，精神上猛地一空就觉得特别累。他捏了捏眉心，轻声说：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，再说吧。”

奶奶有点担心，倒了杯热果茶给他：“你也好好休息，明天不是还得上课？”

王俊凯抿了口果茶，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放心吧，今天晚上睡一觉就好。”

奶奶陪他坐了会儿，王俊凯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沙发椅背上，她看在眼中，心里叹了口气。

王俊凯对王源怎么样她一清二楚，知冷知热知心疼的，就是不知道王源那个孩子怎么打算的。不管她再怎么觉得王源这孩子可心，说到底王俊凯才是她孙子，自然还是向着王俊凯的。

她平时不说，是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，小年轻喜欢谁让他喜欢去，万一以后真不成也不要紧，年轻人忘性大，说不定扭脸儿就忘了。

但是现在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儿，王俊凯的认真劲儿让她担心。

奶奶抓着王俊凯的手，嘱咐道：“有事儿就说，别自己憋着。”

王俊凯回握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

吃过晚饭，王俊凯回了自己的房间，打算把今天上课的内容过一遍，做几套卷子。一开始他还没办法静下心来，慢慢的就抛掉了杂念全神贯注起来。等一口气做了两张数学卷，抬头一看表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。

他有点想给王源的手机打个电话，手指放在屏幕上好一会儿，还是没摁下去。

如果王源已经醒了，那再好不过。如果没醒，那么接电话的不是程眉就会是王忡年。

他喜欢也尊敬这对夫妻，不想让他们过早的觉察出什么。

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关了手机，等明天放学了，再直接去医院。

他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，归根究底，都是希望最后王源接受也好，不接受也罢，都不会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