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小啾

半夜抽风儿的产物，随意一看。

王小圆是天帝的第三十六个小儿子，天帝儿子太多，根本管不过来，小圆乐得自在，每天调戏一下仙子，时不时就去凡间找好吃的。
凡间小吃，他最喜欢糖葫芦，觉得红彤彤的串一串特别惹眼好看，吃起来酸酸甜甜，美味的不得了。
除了吃糖葫芦，小圆还喜欢帮着衙门的人抓抓小偷啦，帮被欺压的老爷爷讨回公道啦，这些在他眼里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，他只是好喜欢看被帮助的人露出笑容来。

玉帝很久前就告诉他，他是个没有情根的人。那个时候小圆才一丁点儿大，法力都用不熟练，奶声奶气的问，没有情根会怎么样呢？
玉帝说，没有情根，你就感受不到别人爱你，也不会爱上别人。好在你是个神仙之身，这一生，纵然不会爱人也无妨，反而会少很多烦心的事。情之一字，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人困顿其中，为之伤神。

彼时小圆对玉帝的话只一知半解，他心里只装着天边会变幻的云彩，瑶池里漂亮自由的仙鹤，和天底下所有好吃的。
天上一天，地上一年，小圆就这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长大了。

这天，小圆像以前一样下凡来，先在张大爷家买了一碗豆花和两屉小笼包，咕噜咕噜喝完吃完，又买了一根大大的糖葫芦，边吃边在热闹的集市上溜达消食。

这时，他看到了正在表演卖艺的王小俊。

王小俊是个小道士，靠着一点小手艺过日子 。其实两个月前他还是有师父的人，他的师父是个江湖骗子，每天带他招摇撞骗，美其名曰收妖驱邪。而王小俊觉得他师父厉害极了，师父喝完的酒葫芦扔给他，说是至尊法宝，他也很认真的收起来。
不曾想两个月前师父染了风寒，想着省一点是一点，撑着没有去抓药，谁知没几天就突然暴毙了。王小俊本是他捡来的，这下子又成了一个人。
王小俊哭着埋了师父，拿着他留下的酒葫芦桃木剑罗盘，到处收妖和卖艺。
但他师父本就是半吊子，自然教不了真才实学，到头来王小俊仙妖不分，看到有个人周身发着幽幽白光，当他是妖怪，拿起酒葫芦就念咒。

王小圆看到有酒葫芦直冲自己飞来，抬手一抓便抓住了。
他向来手上没数，不小心一使劲，葫芦咔嚓碎了一地。
王小俊傻了眼，顿时哭嚎：啊！这是我师父给我留下的！你什么人啊！你陪我葫芦！

王小圆眨眨眼，愣了。

他下凡来只带了买东西吃的钱，已经花光了，点石成金的法术他还没学会。王小俊却不管，就借此粘上了小圆，一口一个你欠我的。
王小圆没了法子，只好趁王小俊睡着的时候跟天庭的哥哥要了银子，俩人才不至于饿肚子。
只是小圆有点纳闷，碎了的只是个普通葫芦啊，又没有法力，就是算是师父留下的又怎么样呢，葫芦遍地都是有什么稀罕。

王小圆说出这番话时，两个人正在一个小庙里躲雨。雨天湿冷，俩人生了火对坐。
王小俊对于小圆的一番话表示不解，他说：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？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，他留下的东西也是唯一的。师父留给我，是对我的信任和对徒弟的爱，就算只是个普通葫芦，也是全天下最好的葫芦！
小圆蹙了蹙眉，他体会不到王小俊所说的唯一呀，信任呀，爱呀，听起来就很难懂。
王小圆说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，但我很喜欢吃糖葫芦。吃这一串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最好吃的，吃另一串的时候我就觉得最好吃的变成了它。哪有什么天下最好的呢？
王小俊郑重其事的摇摇头：孺子不可教。

王小圆一开始是觉得王小俊有点烦人的，因为他说的话大多听不明白。但后来越来越觉得跟他在一起玩很开心。

王小俊会带他做好多好多他从来没做过的事，粘知了啦，掏鸟窝啦，还有帮街边的流浪小猫找猫妈妈啦。王小圆以前想做什么，用法术就好了，自从跟着王小俊一起“行走江湖”，他发现很多事情亲自去动手要比用法术有趣的多。

以前下雨，王小圆会用法术帮自己撑开一片结界，从不会沾湿半分。在他又要这样做的时候，王小俊制止了他，并且拉着他跑到了雨里。
小圆这才知道，原来淋雨是这样的感觉。雨滴虽凉，落在身上却很舒爽，带着水汽的空气吸进身体里，好像被涤荡过一遍似的。不惧风雨的鸟儿在雨幕里振翅鸣叫，远处湖泊起了烟雾，王小圆昂起头看着雨滴飞落，张开嘴巴来接住他们。
虽然周身湿淋淋，但他觉得心里欢喜得很，他转头去看身边的王小俊，王小俊也在对着天空张开嘴巴。

王小圆突然就笑了，心中欢喜更甚，想摸摸王小俊的头发，还想抱抱他。

王小圆后来跟王小俊坦白了自己的身份，原本以为会吓到人，然而王小俊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直看的小圆脸颊微赫，才开口道：那你除了长的比旁人好看，还有什么不同吗？
王小圆冥思苦想，终于找到了可以拿来说的：父皇说我没有情根！
王小俊不太了解，问：情根？是长在身上的吗？
王小圆说：好像是吧，我听哥哥姐姐们说，在头顶呢。
王小俊便想要找找看，可果然王小圆头上除了一顶柔软的头发外，没看到特别的东西。
王小俊道：没有情根会怎么样？
王小圆答：父皇说，会少很多烦心事。
王小俊眼前一亮，笑道：这样好，你本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。

不知怎么，街上慢慢出现了些难民，且越来越多，直到街头贴了征兵告示，人们才意识到，原来天下已然动荡，战事要开始了。
符合要求的男儿大多都去报了名，王小俊也想去，但这一去，就要跟王小圆分开了，他有些舍不得。
虽然王小圆偶尔有点笨，有时贪吃到让人不得不操心，但他那么善良，笑起来那么可爱，每次看到他弯弯的眼睛，王小俊就觉得，如果能够一直一直这样看他笑就好了。
王小俊说，如果我去当兵打仗，你会等我吗？
王小圆一怔，而后认认真真的点头，我会的，你说等多久，我就等多久。
送王小俊去参军的路上时候是两个人，回去就变成小圆一个人了。
天公不作美，半路下起了雨，王小圆已经习惯了不撑开结界，只是这次，他觉得雨落在身上有点像针扎，雨滴仿佛顺着他的皮肤渗进了身体里，凉的他打颤。
王小圆的法术还没厉害到在边疆也能感知到人，俩人商量好了不能断了书信。

半个月后，王小圆收到了第一封信，信很短，像来不及一样急匆匆写的。王小俊在信里说，跟军队里的人相处的很好，军队里条件虽然差了点，但是想到是大家一起为国而战，就又能打起精神了。他还说，只是有一点不好，我看不到你。
王小圆着急，他也想看到王小俊，于是回信道：那你快些回来呀！
这次王小俊的回信更慢了，足足有一个月，信里写着，小傻子，这是军队，每个人都在为了国家努力，虽然我很想你，但是也只能先忍着。你想我吗？想的话我就不觉得苦了。
王源回给他的信简明的很，一整张纸上只有一个大字：想！
王小俊无奈的笑笑，这个笨蛋，寄一次信多难，他都不知道多写点东西。
然后王小俊把信折起来，小心的放在胸口的位置，同之前的放在一起。

跟酒葫芦一样，这也是他想守护的东西。

战事越来越吃紧，信件也越来越难寄送，人间到处民不聊生困苦不堪，王源等信的期间，尽可能的去帮助那些吃不上饭，无家可归的人，可终究杯水车薪。
王小圆的七哥下凡来接小圆回去，他不肯，说答应了人要等他回来，不能食言。七哥无法，只好捏决，留了个报鸟，如果有信件会送到天庭，这才好说歹说劝他回天庭等。
回了天庭，王小圆去找玉帝，问能不能将人间的战事平息，人间也都是他的子民，岂能坐视不理呢？
王小圆觉得父皇一定会答应他的，毕竟父皇那么疼他，对他下凡都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可玉帝爱怜地摸摸他的头，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：孩子，你要明白，人间有人间的规矩，一切都是天意所为，都是必经的劫数。
王小圆开始每日都到南天门，除了吃饭睡觉，日日去那里等报鸟能来送信。

可他一次都没有等到。

王小圆偷偷去找顺风耳，顺风耳拗不过他，答应帮他听一听战事结束没有。
又去找千里眼，看看有没有王小俊的身影。
顺风耳说，到处都是炮火，都是哀鸣。
千里眼说，人太多了，活着的，死了的，找不到他说的那个人。
后来千里眼说，好像在告示上看到了那个名字。
王小圆赶忙问：在哪儿？什么告示？
千里眼说：在城头，是立功牺牲的名单。
王小圆的眼神暗了下去，看着茫茫仙界，忽然生出的异样的感觉。
他想起来，王小俊说，要开开心心的才对。
但他好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。

王小圆躲过看守的卫兵，溜进禁地，去找据说那个全天下最聪明的隐婆。
他问隐婆：人死后会怎么样呢？
隐婆说：尘归尘，土归土，人死后，自然去他该去的地方。
王小圆喃喃道：该去的地方？他本该来找我的。
隐婆对小圆闻起来异常纯净甘甜的血馋了很久了，她狞笑道：做个交易吧孩子，我可以帮你拿到他留下的东西。
王小圆二话没说按照她说的，放了一碗血。两个时辰后，隐婆交给他一叠信纸。
王小圆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。

【三月二十一日，将军说家书已经不能寄了，我很担心，担心你会着急。】
【三月二十七日，一场硬仗，我还从来没受过这样重的伤，提笔都困难。信寄不出去也好，不然你看了，说不定要担心了。】
【四月十八日，杀了个鞑子头领，立了功，将军赏了一坛酒，说让我将来成亲的时候可以当做喜酒，可是我想现在就寄给你。】
【四月三十日，你说你没有情根，所以无法对人生出情感，也无法感知旁人的情感。我想，这样也没关系，你只要知道我一看到你就欢喜，就想笑，就够了。那么你呢？你看到我的时候，也会同我一样吗？】
【五月十二日，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，是想着，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妖，我得赶紧收了，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。】

信写到这儿就断了，王小圆捧着这些粗糙甚至带着点草木灰的信纸，在南天门把它们翻了一遍又一遍。
信里提到的一坛酒也在旁边，王小圆提起来喝了一口，又辣又冲。他忍着喉咙强烈的不适，把整坛酒灌了下去。
放下空坛的时候，他感觉有东西从脸上滑落，直直掉进了坛中，发出小小的“叮”地一声。
王小圆摸了摸自己的脸，一手的湿润。

他再也没去过人间，再没吃过糖葫芦，再没淋过雨。

玉帝说他也大了，该懂事了，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到处游荡，于是让他从小司阁做起，管着玉书阁的书。
平日无事他便在天庭四处走走，有人需要帮忙他就帮一把。
又是一个人间七月，每逢此月，月老都格外忙碌。王小圆去帮月老理红线，月老越看他越可心，要帮他看看姻缘，问：小殿下可有心仪之人？
王小圆淡淡一笑，道：您忘了，我没有情根。您看，我头上什么都没有。
月老拍拍他的手：小殿下，情根并非都长在头顶上方，情根，是种在心里的。
王小圆心下一颤，手里的红线乱了几根。

从月老那儿离开，王小圆去了桃花林。他站在树下看着，满树骨朵已经开了大半。
人间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，想必日新月异，大不相同了。
千里眼说，如今已经是民国时期，王小圆比着他说的样子，为自己换了一身长衫。

集市还是原先的集市，只不过以前张大爷的豆花摊儿已经不见了，当年捡到流浪小猫的地方建起了一家药铺。
还好糖葫芦始终有人在卖，王小圆走过去挑了一串最大的，准备付钱时，一抬眼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。
他不会认错的，这个人曾经想用酒葫芦收了他，在破庙里帮他找情根，是他看一眼就欢喜的人。
是种在他心里的人。

擦肩而过时，王小圆抬手抓住了人的袖口。

王俊凯猝不及防被拽了袖口，疑惑的转头，却撞上一双泛红的泪眼。
他顿时有点慌神，问道：还好吗？有什么要帮忙的吗？
王小圆笑弯了那双眼睛，指指糖葫芦：帮我买个这个吧。
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人家要东西，怎么看都莫名其妙，但是王俊凯总觉得这个人看着眼熟，似乎本就住在他脑海里。
好在学堂上课还有一会儿，他付了钱，试探着问：请问，我们以前有见过吗？
一瞬间，恍见当年。
王小圆笑着，重重点头：嗯！

end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