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小啾

C4

王源见过王俊凯很多种样子，笑着的，皱眉的，冰冷的，骄傲的。

唯独没有见过他狼狈的样子。

他好像天生就应该干干净净，披着一身明亮光线，笑容恣意的跑在所有人的前面。

眼前这个肩膀上缠着蜘蛛丝，头发乱七八糟还夹杂树叶的人，王源在看他探出脑袋的时候，有一瞬间想伸手把他摁回去。

这太玄幻了。

 

王俊凯本来想说点什么，但是在灌木丛里的时候被灰给呛到了，一张嘴喉咙就痒得要命，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
王源条件反射的想去帮忙拍背，反应过来以后忍住了，只问了句：“你还好吧？”

王俊凯摇摇头，又猛咳了几声后，手背抵在唇间哑着嗓子说：“没事。怕你爸看到我，躲太急了。”

王源心说是看得出来挺急的，不然以王俊凯的个性，不管为了什么都不会允许自己是一副狼狈的样子。

这么想着，心头有些窃窃。

他变了这么多吗？

 

王俊凯弄着自己身上的蛛丝，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头发上也挂了东西，王源微微皱眉，犹豫了下，抬手替他把上面沾到的叶子拍下来。

“再急你也不能往草丛里钻。”王源小声说，“大夏天的，蚊子去哪儿你去哪儿。”

王俊凯不说话，任由他摆弄自己，眼睛落在他身上一挪不挪。

王源乐得他这么听话，索性直接掏出纸巾来把他脸上蹭的灰也都擦干净了。

一边给他擦脸，王源一边有一种错觉，好像王俊凯这次回来以后真的变了个人似的，而且像小孩儿一样。

正想着，王俊凯往前凑了凑，上下嘴唇在他眼前一动，说：“你是不是长高了？”

“......”王源被他噎住了，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重，道：“你还是闭上嘴别瞎找话了，二十七八了还长个儿不吓人么。”

话一出他感觉好像被这几个字刺了一下，密密麻麻的痛感从头顶开始泛起。

都二十七八了。

他跟王俊凯分开的时候才二十出头，大学毕业而已。不过眨眼之间，他们头顶的上自习室里明亮的灯光，变成了现在小区里昏黄的路灯。

而他们两个也从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，成了现在的相对无言。

时间怎么划过，带走什么又留下了什么，谁都不甚清楚，它们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，狡黠的藏匿在日渐累积的罅隙里，一字一句一举一动，摘叶伤人。

 

王俊凯听他说完这句话也沉默良久，但目光始终在王源的脸上，眼皮都不愿意眨一下。王源给他擦完后，他马上说：“我能上去坐一下吗？”

王源垂着眼睛毫不犹豫道：“不太方便。”

 

垃圾桶在稍远的地方，王源走过去把纸扔了，回来看到王俊凯的侧脸好像微微泛红，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好像手重了点。

“刚弄疼你了吧？”王源说。

王俊凯还在一直考虑要不要坚持跟着王源上去，反应有点跟不上，王源问他，他就顺势点点头，接着立马又摇了摇头：“不疼。”

“好吧。”王源也不追究他到底是疼还是不疼，耸耸肩说：“那我上去了，你早点回吧。”

撂下这句话，几乎是小跑地进了电梯。

王俊凯没有追过去，站在原地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嘴角往下撇着。

他高高瘦瘦的样子跟从前一点都没变，电梯门关上以后王源脑子里还是他最后插兜望过来的样子。

回到家，方糕抱着胳膊一脸玩味：“王俊凯追楼底下了是吧？”

王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，走过去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“嗯”了一声算是承认。

“我就知道，”方糕啧了一声，“老爷子说什么保时捷的时候我就猜到是这人。”

“所以呢？”王源笑着说，“您下去跟他打一架？”

方糕闻言当即啐道：“我怕脏了我的手呢！”

王源哄孩子一般说：“是，方大小姐，您十指不沾阳春水，怎么能碰这混球呢？”

他把碗筷收进厨房里开始洗，方糕去卧室看看糖糖，出来后看王源来回搞卫生。

碗不多，王源很快洗好后，把厨房整理了一遍。他本来就爱整洁，一有空就收拾家里，要不是有玩具和泡沫垫什么的，完全看不出家里除了他以外，还有个小孩。

方糕眼看着王源把客厅收拾完以后又去卫生间忙活，整个人跟个陀螺一样，关键还看不出累来。

“其实我也多少懂那谁的意思了，”方糕在沙发上躺地四仰八叉，望着天花板兴叹道：“试问哪个事业成功了的男人不想有个贤良淑德的内人操持家事呢？我要是王俊凯，我也肯定想回来找你啊。”

“是嘛？”王源从卫生间探出身来，冲她挥挥拳头：“正好我很久没活动了，要不要让你见识下真的‘贤良淑德’？”

方糕看他的架势，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了——王源大学时候拿的拳击获奖证书还在墙上挂着，她多大胆子敢跟王源练。

“不了吧！”她摸起包就要走，“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！”

王源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：“把你滚皱的沙发垫弄平！”

方糕翻个白眼，但还是整理好才从王源家走了。

王源从卫生间出来后收到了一条微信，方糕发过来的，看时间是刚下楼那会儿。

-他居然已经不在楼下了！亏我还以为他会在楼下等一晚上！呸！！

王源哭笑不得，给她回过去。

-你以为拍偶像剧啊？

方糕很快发回来：反正我觉得他一点诚意都没有。而且王源你跟我说实话吧，吃饭的时候那些话我是不是都白说了？你下楼见了他一面，上来人就不对劲儿了，跟吃了开心屁一样，乐死你得了！

最后一句话让王源点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，给方糕发了句“赶紧睡觉吧你。”就放下了手机，头靠在沙发后背上，看着天花板上的灯。

这个灯是他挑的，白色的灯罩外面是一层厚厚的羽毛。

他一直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，觉得像朵云一样。

当初他跟王俊凯要租房子，他选的也是这种类型的灯，结果王俊凯看见之后，问他说你干嘛买只羊回来吊在天花板上，看着怪瘆人的。王源说不是啊明明像云，看起来软软乎乎的多好。

但王俊凯坚持认为说像只羊，感觉不好，不让王源买。

他总是这样，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从来都不会给商量的余地，从来不肯松口。

最后王源向以往一样妥协了，没有买这个灯，但最后他们也没有租房子。

他们分手了。

糖糖在卧室里喊爸爸，王源这才回过神来，一看表都快十点了。他去到卧室，糖糖说困了要休息，王源让她去洗漱，自己把作业检查了一遍。

十点过了一点儿，糖糖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，王源只留了一盏台灯，坐在她的床头哄她睡觉。

糖糖忽闪着眼睛说：“今天不听童话了爸爸。”

王源停下另一只手翻书的动作，笑着问：“那想听什么呢？”

“嗯......”糖糖想了一下说，“今天方姐姐为什么发脾气啊？”

王源摸摸她的小脸，轻声说：“吓到了吗？”

糖糖摇摇头：“我不害怕，但是她跟你发脾气，你有没有吓到？”

“没有。”王源说，“方姐姐其实不是发脾气，她是在讲道理。”

“哦，”糖糖说，“是因为你做错事情了吗？”

“......是错了吧。”王源敛了眸，低头捏着糖糖的小肉手，“我们都有错。”

糖糖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手：“没事，错了就改，写检讨书，然后继续努力！”

王源让她逗乐了：“你都写出经验来了？”

糖糖不想跟爸爸谈论这个话题，蹬蹬腿把被子弄下去一点，露出两手抱着王源的胳膊说：“爸爸，我今天跟方姐姐看照片了，看见一个很好看的人！”

王源没留过什么人的照片，猜也知道这小姑娘说的是王俊凯，笑着说：“很好看？”

糖糖用力地点头，抓着王源的手说：“我想跟他结婚！”

王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，揉了把她的头发说：“你现在才几岁，等你长大了他早就老了。”

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，糖糖真不愧是他养大的，眼光都随他。

糖糖想想觉得爸爸说的挺对，立马改口：“那不要了，老了就不好看了。”

王源笑着戳她肉胳膊：“成天胡七八想，你小脑袋瓜里怎么装了那么多东西。”

糖糖抓过他的手就啃，王源陪她又闹了会儿，没多久糖糖就累了，渐渐睡过去。

王源关上灯，轻手轻脚退出去，洗漱完以后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白天发生的事太多了，一躺在床上，王源脑袋也沉身子也沉，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。

他平时很少做梦，但今天几乎是一合上眼睛脑子就开始跟放电影一样。

他知道自己是应该是在梦里，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醒过来，只能由着摆布。

一开始是在夏天的教室里，窗外蝉鸣阵阵热的不行，他趴在桌子上犯迷糊，耳朵上忽然一阵冰凉，一睁眼就是王俊凯手里拿着冰棍，翘着嘴角看着他。

这个梦太过真实，两个人躲在隐蔽的地下室接吻，身上出汗的黏腻感仿佛都清晰的不得了。

这时候画面一转，从夏天变成了下雪的冬天，操场上都是打雪仗的人。他团了一个雪球朝王俊凯打过去，王俊凯躲都不躲让雪球在胸口炸开，然后又笑着跑过来抱住他，非要把留下的水渍蹭到他身上。

后来灰白色的雪地变成了昏暗嘈杂的酒吧，王源觉得眼睛模糊的很，连王俊凯的模样都看不清，只知道这人坐在自己身边。

这时候不知道旁边人说了句什么，王俊凯伸手挡在他面前，冷冷地说，我是他先生。

没等他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，灯光刺眼了起来。这时候王源看清了，他在酒桌上，正一杯一杯地喝，辛辣的白酒刮的人喉咙都痛。

客户走了以后王源飞快的跑去厕所，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，最后生理盐水都开始从眼睛往外冒。

刚赶来的王俊凯，气都没喘匀，站在他身后，皱着眉说，你图什么？

王源到洗手池边漱漱口，用力的扯出一个笑来，说，图你是我先生啊。

然后，然后天旋地转，他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，周围的人都凑过来，他想找那个身影，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，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。

这时王源感觉整个人开始下坠，不断的下坠。周围漆黑一片，身后是深渊，他想抓住些什么，可胳膊抬都抬不起来。

“王源......王源？王源？”

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，那声音熟悉又陌生，却是这黑暗中唯一可知的救命稻草，他奋力地挣扎的起来。

“王源，王源醒醒！”

王源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
先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，他瞪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。

“你还好吗？”还是那个梦里的声音。

王源眼神还有些迷茫的循声望去，王俊凯正抓着他的手，面色急切的看着他。

“你还好吧？”王俊凯又重复了一遍。

王源微一用力挣开王俊凯的手，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，顾不上管这人为什么在他家里，皱眉声音沙哑地说：“糖糖呢？”

“爸爸你醒啦！”糖糖听见他的声音，像个小皮球一样跑进来，手脚并用爬进王源怀里喊：“爸爸你终于醒了！你没事吧！”

王源搂着她说：“做了个噩梦，没事的。”

糖糖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说：“你喉咙怎么了！”

“没事儿的，”王源跟她笑笑，“等下就好了。”

王俊凯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水，沉声道：“先喝了吧。”

王源看了他一眼，没有拒绝，伸手接过来喝了。

糖糖坐在王源腿上，拉过王俊凯的胳膊兴奋的大喊：“爸爸！他就是照片上的人啊，真好看！我要跟他结婚！”

这小姑娘劲儿大，猛地一拽差点把王俊凯拽倒，他半弯着腰任糖糖抱着他胳膊，不解的问王源：“什么照片？”

王源有点尴尬，赶紧让糖糖把他胳膊松开，略带严肃地跟她说：“爸爸跟你说过多少次，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，你是不是又忘了？”

“但是他不是陌生人......”糖糖小声嘀咕。

“是我跟糖糖说我跟你认识的，”王俊凯插话进来，“不怪孩子。”

“就是！”糖糖这跟小墙头草马上倒向了更好说话的王俊凯，扑进他怀里，搂着他的脖子冲王源吐舌头，“明明就认识！”

王源一时被堵的没话说，好像他们俩才是父女，自己倒像个外人。

偏偏糖糖又冲王俊凯撒娇：“哥哥我今天不用去上学，你带我去游乐园吧？”

王俊凯抱着她，从善如流答应：“好，一会儿我们就去。”

王源：“......糖同学，你该叫叔叔。还有，先从人家身上下来，刷完牙了吗你？”

糖糖撅撅嘴很是不服，但还是蹦到地上去了卫生间。

卧室里一下子只剩下他跟王俊凯，王源抿了下干燥的唇，看王俊凯一眼说：“你来有事？”

王俊凯“嗯”了一声，说：“给你来送早餐。”顿了顿又说，“但是只带了一份。我不知道还有你......女儿。”

说完，他有点忐忑地看王源的反应。

今天早上他敲门，问他话的是个小女孩的声音，当时他就吃了一惊。进来以后看到小姑娘长得跟王源很像，王俊凯彻底心凉了，可还是存了一丝侥幸。

但在王源对【女儿】这两个字没反驳，而是自然地说出：“谢谢，她的我做就行。”的时候，他仅存的一点侥幸也没有了。

半响，王俊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：“孩子......都是你自己在带？她妈妈呢？”

王源小幅度的摇摇头，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。

王俊凯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愤懑，不知道是对王源还是对自己。

王源不该过这种生活。

但他跟当年已经不一样了，他现在学会了让自己不再像个咄咄逼人的侵略者。

“先起来吧，”王俊凯轻声说，“我听糖糖说想吃火腿，在哪儿放着？”

“冰箱里。”王源一边叠被子一边说。

王俊凯去了厨房，挽起衬衫袖子先把桌上的早餐拿盘子和碗盛了，然后去找火腿。

在看到冰箱里满满两格都是纯牛奶，而且都是他爱喝的那个牌子的纯牛奶后，王俊凯的动作一僵。

王源从卧室里出来，他略带诧异地看了王源一眼。

“......怎么了，没找到？”王源说。

“没事，”王俊凯一伸手把火腿拿出来，“已经找到了。”

“哦。”王源应了一声，进卫生间跟糖糖一起洗漱。

>>>>>>>><<<<<<<<<